文原

时间:2022-07-29 20:55



明  宋濂  撰

余诲人以文,丈夫负七尺之躯,其所学者,独文乎哉?虽然,余之所谓文者,乃尧、舜、文王、孔子之文,非流俗之文也,学之固宜。浦江郑楷、赵友同、义乌刘刚楷之弟柏,尝从余学,已知以道焉文,因作《文原》二篇以贻之。


上篇

人文之显,始于何时?实肇于庖牺之世。庖牺仰观俯察,画奇偶以象阴阳,变而通之,生生不穷,遂成天地自然之文。非惟至道含括无遗,而其制器尚象,亦非文不能成。如垂衣裳而治,取诸乾坤,上栋下宇而取诸大壮,书契之造而取诸夬,舟楫牛马之利而取诸涣、随,杵臼棺椁之制而取诸小过、大过,重门击柝以取诸豫,弧矢之用而取诸暌,何莫非灿然之文!自是推而存之,天理民彝之叔,礼乐刑政之施,师旅征伐之法,井牧州里之辨,华夷内外之别,复皆则而象之,故有关民用及一切孺纶范围之具,悉囿乎文。非文之别有其它也,然而事为既着,无以纪载之,则不能以行速,始托诸词翰以昭其文。略举一二言之。禹敷土,随山刊木,奠高山大川。既成功矣,然后笔之为《禹贡》之文。周制聘觐、燕飨、馋食、昏丧诸礼,其升降揖让之节既行之矣,然后笔之焉《仪礼》之文。孔子居乡党,容色言动之间,从容中道。门人弟子既皆见之矣,然后笔之为《乡党》之文。其它格言大训,亦莫不然,必有其实而后文随之,初未尝以徒言为也。譬犹聆众乐于洞庭之野,而后知其声音之抑扬、缀兆之舒疾也;习大射于矍相之圃,而后见观者如堵墙、序点之扬觯也。苟逾度而臆决之,终不近也。昔者游夏以文学名,谓观其会通而酌其损益之宜而已,非专止乎词翰之文也。呜呼!吾之所谓文者,天生之,地载之,圣人宣之,本建则其末治,体着则其用章,斯所谓秉阴阳之大化,正三纲而齐六纪者也。亘宇宙之始终,类万物而周八极者也。呜呼!非知经天纬地之文者,乌足以语此!


下篇

为文必在养气。气与天地同,苟能充之,则可配三灵,管摄万汇,不然,则一介之小夫尔。君子所以攻内不攻外,图大不图小也。力可以举鼎,人之所难也,而乌获能之,君子不贵之者,以其局乎小也。智可以搏虎,人之所难也,而冯妇能之,君子不贵之者,以其骛乎外也。气得其养,无所不周,无所不极也。揽而焉文,无所不参也,无所不包也。九天之属,其高不可窥,八柱之列,其原不可测;吾人之量得之。规毁魄渊,运行不息,棊地万荧,躔次勿紊,吾文之焰得之。昆仑元圃之崇清,层城九重之严邃,吾文之峻得之。南桂北瀚,东瀛西溟,杳渺而无际,涵负而不竭,鱼龙生焉,波涛兴焉,吾文之深得之。雷霆鼓舞之,风云翕张之,雨露润泽之,鬼神恍惚,曾不穷其端倪,吾文之变化得之。上下之间,白色自形,羽而飞,足而奔,潜而泳,植而茂,若洪若纤,若高若卑,不可数计,吾文之随物赋形得之。呜呼!斯文也,圣人得之,则傅之万世为经;贤者得之,则放诸四海而准。辅相天地而不过,昭明日月而不忒,调燮四时而无愆,此岂非文之至者乎?大道湮微,文气日削,骛乎外而不攻其内,局乎小而不图其大,此无他,四瑕、八冥、九蠹有以累之也。何谓四瑕?雅郑不分之谓荒,本末不比之谓断,筋骸不束之谓缓,旨趣不超之谓凡,是四者,贼文之形也。何谓八冥?诈者将以贼夫诚,椭者将以蚀夫圜,庸者将以混夫奇,瘠者将以胜夫腴,麤者将以乱夫精,碎者将以害夫完,陋者将以革夫博,昧者将以损夫明,是八者,伤文之膏髓也。何谓九蠹?滑其真,散其神,糅其气,徇其私,灭其知,丽其蔽,违其天,昧其几,丧其实,是九者,死文之心也。有一于此,则心死,心死则文丧矣。春葩秋卉之争麓也,鸢号林而蛩吟砌也,水涌蹄涔而火炫萤尾也,衣被土偶而不能视听也,蠛蠓死生于瓮盎,不知四海之大、六合之广也,斯皆不知养气之故也。呜呼!人能养气,则情深而文明,气盛而化神,当与天地同功也。与天地同功,而其智卒归之一介小夫,不亦可悲也哉!

余既作《文原》上下篇,言虽大而非夸,惟智者然后能择焉。去古远矣,世之论文者有二:曰载道,曰纪事。纪事之文,当本之司马迁、班固,而载道之文,舍六籍,吾将焉从?虽然,六籍者,本与根也;迁、固者,枝与叶也。此固近代唐子西之论,而余之所见,则有异于是也。六籍之外,当以孟子为宗,韩子次之,欧阳子又次之,此固国之通衢,无榛剂之塞,无蛇虎之祸,可以直趋圣贤之大道。去此,则曲狭僻径耳,荦确邪蹊耳,胡可行哉!余窃怪世之为文者,不为不多。骋新奇者,钩摘隐伏,变更庸常,甚至不可句读,且曰:「不信曲聱牙,非古文也。」乐陈腐者,一假场屋委靡之文,纷糅庞杂,略不见端绪,且曰:「不浅易轻顺,非古文也。」余皆不知其何说。大抵焉文者,欲其辞远而道明耳。吾道既明,何问其余哉?虽然,道未易明也,必能知言养气,始为得之余复悲世之为文者,不知其故,颇能操觚遣辞,毅然以文章家自居,所以益摧落而不自振也。合迁、孟、韩、欧之文焉一编,命二三子所学,日进于道,聊相与一言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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